姐姐家的趴趴凳

　　前年，姐姐家有两张趴趴凳。去年，添了两张。今年，一下子增加到八张。每张趴趴凳，都是做木匠的姐夫亲手做的，很牢固、很结实，人坐在上面，既稳重又舒适。
　　趴趴凳有四条粗壮短矮的腿，四条腿中间是两根木头搭成的十字架，十字架将四条腿紧紧连在一起，把凳面稳稳地撑了起来。凳面圆溜溜的，宽大厚实，泛着朴拙的光泽。八张趴趴凳团在一起，你推我搡的，好似仰着脸儿，竖着耳朵，争着听主人讲故事，说笑话。
　　姐姐家住在河湾处，屋子后面和右面都是小河，左面是成片成片的菜地和一望无际的田野。菜地旁是一排老榆树，高高的树梢上，稳稳地安放着几只喜鹊窝。门前有一大块空地，那是左邻右舍老人们聚集的地方。
　　太阳升起来了，姐姐家房前屋后，亮亮堂堂，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。姐姐把一张张趴趴凳拿出来，放在屋檐下，等着庄上的老爷爷、老奶奶，带着他们的孙子孙女，一齐坐在趴趴凳上晒太阳，拉家常。
　　我在外地工作，离家千里，常常担心在姐姐家生活的母亲，日子会不会平淡无味，日子会不会憋闷无聊。这些年每次回家，拉起母亲的手，手很暖和，看看母亲的脸，脸色红润。姐姐说，是趴趴凳帮母亲找到了伴友，寻到了乐趣。
　　趴趴凳上有聊不完的家事，有开怀爽朗的笑声。听，杨奶奶正抱怨她媳妇春花哩：“去年秋收，春花在路上拾到一只高大的哈士奇，非要带到家里，我说养不得，她就是不听。养了半年，哈士奇跑了，跑就跑噻，还把庄上徐二养殖场的鸡子咬死十几只。这下可好，哈士奇没了，还得赔上好几百块。”
　　“春花就不该捡这便宜。”“庄户人养什么哈士奇？”几个老人跟着附和。杨奶奶说完，李奶奶又接着说。家事聊够了，再来听笑话。张老爹爱讲笑话，捧着本笑话大全，戴着老花眼镜，读给大伙听。一则则笑话，只把老人们笑得前仰后合，直不起身子，咧着嘴，连声说，真是笑死人了，真是笑死人了。
　　趴趴凳使老人有了诉说的听众、交流的知己，趴趴凳使老人释放了心情、消解了烦恼。
　　趴趴凳上还有动听的乡音、真情的泪水。老家是淮剧之乡，老人们最爱听淮剧了。姐姐拿出一个插卡小音箱，放一段《赵五娘》：“苦命人坐书房泪如雨降，尊一声有福的状元郎，你在京城里把福享，问什么家乡不家乡……”一曲《赵五娘》，勾起了老人心中的痛处，禁不住抬起衣袖，连连抹泪。老人们还喜欢听黄梅戏，姐姐又放了一段《春香传》：“（男）回头一笑百媚生，好一似月里嫦娥下凡尘。（女）你强把春香比天仙，你不怕嫦娥笑你太偏心。”只唱得刚刚紧绷的脸，一下子舒展开来，跟着打起了节拍，咂着嘴，啧啧称赞，唱得好，唱得好。
　　一曲曲乡音，只听得老人身也轻了，心也畅了，似水的旋律感染了每根神经，跳动的音符激活了每个细胞，年老的心丰盈起来，平淡的日子有了滋味。
　　趴趴凳上不仅可以拉家常、听乡音，还可以喝鱼汤。春水初涨，鱼儿游动。姐姐将地笼放到屋后的河里，第二天起笼，鲫鱼、鲢鱼直跳，虎头呆子、小河虾直蹦，大龙虾、野螃蟹直爬。姐姐将收到的鱼儿，一股脑儿倒在木桶里，刮去鱼鳞，除去内脏，支起一口铁锅，弄来一堆干柴，一顿猛火烧煮，直至锅内翻花涌沸，腾波鼓浪，香飘十里。姐姐在碗里放入蒜泥、葱花、姜末，把热腾腾的鱼汤端给老人，老人们喝了一碗，抺一抹嘴，再来一碗，再来一碗。
　　我不止一次问姐姐，家里的趴趴凳越来越多，是不是鱼汤鲜美的缘故。姐姐说，左邻右舍的，喝碗鱼汤算什么，再说，河里的鱼儿多，一家人也吃不完。好在你姐夫是个木匠，做几张趴趴凳，手到擒来。
　　河水暖了，风儿轻了，大树的枝儿软了。又是一个春光和煦的日子，老人们又来到姐姐家门前，坐在趴趴凳上，享受他们的开心时光。趴趴凳很矮，人坐在上面与大地贴得很近很近，身旁的菜地，远处的田野，尽收眼底。菜地里，油菜的叶子舒展开来，菜薹一个劲地往上蹿，菠菜、大蒜、小葱，新叶长成，嫩嫩的，青青的。田野里，泥土湿润，麦苗返青，绿油油一片。菜地旁的老榆树上，一对对喜鹊，正在树枝间跳来跳去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。树上的欢叫应和着凳上的笑声，人声鸟语，在村庄上传得很远很远……